鱼尾鳞

秋以为期

(六)纵容

王小秋在我上车后一手挡住了车门,但并不用力,漂亮而修长的手指扣在窗户上,我轻轻一拉就能关上,一点儿拦人的架势都没有。

“你做什么?”

我抬头看着他,落日的余辉穿过树叶间的罅隙落在他下半张侧脸上,明艳而柔和,一双眼睛却藏于摇曳的昏暗树影中。

手上渐渐使力,车门眼看着就要关上,王小秋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像是并不介意手指夹伤。

我心里却跟打了鼓似的,缝隙越小我越不敢往里拉,看到他手要碰上车顶,主动松了力。

那双给他弹奏安眠曲的手,从前在我身上弹钢琴的手,现在已经没有了老茧。

他始终不是过去的那个人,我想要的那个人。

林季子在来德国之前手上就起着茧,掌心,指节上都有。我最开始很不喜欢他摸我,因为他使劲地时候我身上就刺得疼,后来关系亲密,我又很爱他的手,连带着那层茧都有令我兴奋的魔力。

每回洗过碗,我就要拿出护手霜给他细细擦上一遍,重活也丢给家政,不准他做。

我甚至尝试过一个人洗碗,让他在客厅好好待着。

林季子坐在沙发上,双手手肘撑着膝盖,背脊稍稍往下,他回来摩擦着掌心,粘腻的触感留在手上很是不舒服,上面浓郁的味道萦绕在鼻尖,是牛奶味的。

“家务也不让我做,洗碗也不让,每天还擦着好几遍的护手霜,”林季子笑着说道,把手支到刚从厨房出来的林本川面前,“弄那么好干嘛。”

我解下围裙,把它搭在凳背上,握住对方的手揉了揉。

“为了钢琴,我喜欢听你弹钢琴。”我笑嘻嘻地说道,“只有钢琴才能在你手上留下痕迹。”

我仍记得他手指在黑白键上的动作,像是十只会跳舞的小精灵。

林季子轻挑眉毛,凑到我耳边说道。

“那你呢?”

我怕痒地缩回去,耳朵火烧火燎,两颊爬上红晕。

他又把我抱紧,“以后还是我来做。”

他刚刚的话说得我轻飘飘的,一时没反应过来,愣愣地问他,“做什么?洗碗?还是家务?”

林季子脸上扬起好看的弧度,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。

“都做,”他意有所指地嗯了一声,“也包括你。”

我蹭了蹭他的脸,丝毫不知羞耻,“而且要是你做的所有事里的首位。”

对方低笑出声,两人的嘴唇一触便分。

“你是。”

他的手从衣摆下面溜进去,摸着我的胸口,我难耐地哼出声。

林季子咬着我的嘴巴沉沉地笑,一时没把握好力道,就磨破了我的皮肉。

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浑话。

我迷糊地捕捉到几个词,动情来得快又急,茶几上那牛奶味的护手霜起码被我用了半管。

我在情欲中沉溺,在攀上巅峰时,想到他那句话是对的。

无论他的手粗糙与否,都能让我浑身战栗。

甚至那层茧都能成为我的催情剂,让我更为之兴奋,在他手上留下糜烂的腥味。

从那以后,我不再阻止他做家务,但仍旧替他抹护手霜。

“我想当你的中文老师。”王小秋向车里的人说道。

我疑惑地拧着眉,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,眼睛眨了好几下。

我还未开口,又听他说。

“你之前的中文都是我教的,我比他们更清楚你,也更适合你。”

“不是你。”我立刻反驳道,“不是你教的。”

王小秋背脊忽然变得挺拔,头往后轻昂着,一张俊俏的脸都落入阴影中,他沉默着盯着我。

我说这话没过脑子,下意识地觉得面前的人和林季子已经不是同一个人,更谈不上是我的爱人。

我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,尴尬地说道。

“这件事……我爸爸说了算,我做不了主。”

在关键时刻拿林关中挡他,提醒着王小秋,我是他仇人的儿子。

王小秋拉开车门坐了进来,“我爸对我来说还活着,”然后转过来看着我,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
我挪动身体离他远了些,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
王庆年没有死意味着王小秋没有仇恨,没有仇恨便意味着王庆年没有替林关中做过事,甚至可能两个人从未有过交集。

也意味着,我从来没和林季子相遇过。

上辈子作孽的缘分如今求都求不到。

“我不会看到林关中。”王小秋肯定地说道。

我忽然觉得疲惫不堪,阖了眼,躺在座椅上,“随便你。”

司机转动车钥匙,一路平稳地往家里开,在岔路口等红绿灯时,王小秋看了一眼时间。

“先去南京东路。”

我猛地睁开眼睛,望着窗户外川流不息的车辆,天光早已黯淡,红色的尾灯在车道上闪烁个不停。

“这个时候,林……”王小秋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。

我自然知道他不喜欢那个人的名字,接话道,“我爸爸这个时候还在公司加班。”

绿灯已经亮起,司机往后为难地看着我。

“听他的。”我虚撑着额头说道。

既然他想说服林关中揽下家教这个活儿,就随他去吧。

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可给他了。

出乎意料,林关中同意得很快,我甚至看到了父亲眼底的欣喜。

不知道他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明显地流露出自己的心情。

如果是,那真的讽刺,我心底嗤笑着。

我的父亲为了我的安全才愿意答应王小秋做我的家庭老师,殊不知,上辈子就是他杀了我。

明明是为了避免危险,现在我却身陷危险之中。

我笑着笑着就有些难受,我明白这条命算是白捡了。

上辈子,我知道他深仇大恨,却依旧爱着他,依赖着他,纵容着他骗我,主动走进他设的局。

这辈子,我知道他无爱无情,我似没有爱他,也没有依赖着他,但却依旧纵容着他,插手我的新生活。

在他提出想要当我中文老师的时候,没有坚定地拒绝他。

看上去像是他在牵引着我,而我,毫无作为罢了。

如今到底是不是主动进他的局,我分不清,爱意是否消散,我也说不清。

我清醒一世,又糊涂一世,已经赔了二十多年的感情却仍不知悔改,他要给一点儿甜头,我便难以抗拒。

林季子是,王小秋也是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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